大伙儿回过神,赶忙起身躲避。“咔嚓”一声,桌椅碗盏尽数被那道凌厉的掌风震得支离破碎。人们朝来人张望,只见来者年逾古稀,须发已然花白,身着玄色贴身武服,分明是垂暮之年,身板却魁梧健硕,面庞泛着红光、眼瞳炯炯有神,周身散发着摄人威压,相隔甚远亦能觉出此人极为凶险。
独孤楼向来热衷同强者较量,见那人适才一掌的力道竟这般刚猛,顿时起了兴致,朗声笑道:“好武艺,老叫花子特来讨教!”双掌一错,真气激荡,揉身攻上前去。老者见状,嗤笑几声,单臂格挡。
那独孤楼身为丐帮帮主,武学修为已达登峰造极之境,真气更是浑厚无匹,武林中能与他抗衡不显败象者屈指可数。此时,两人缠斗作一团,独孤楼双掌翻飞如电,施展毕生绝学,对面老者竟单臂格挡招架,犹自与独孤楼斗得旗鼓相当。未及十招,独孤楼反遭老者抢得先机,任他如何腾挪变招,竟被逼得步步后退,额头已渗出细密汗珠。
徐辉祖见状,心中不由得暗凛:“老乞丐分明身手了得,竟敌不过对方?”心下焦灼,对朱圭道:“少爷,我去助阵!”言罢纵身跃上前去。恰逢对方老者探手扣向独孤楼膻中要穴,独孤楼硬接其反掌相击,左肋门户洞开,此击万难闪避。徐辉祖抢至近前,左臂格挡、右拳贯风直取敌首面门。那老者化爪为刃,原本擒拿独孤楼臂膀的招式陡然变作斜劈,疾取徐辉祖咽喉要害。
徐辉祖急忙侧身避让,闪过对方一招。独孤楼趁势扫出一腿,直取对手膝弯。对方老者连退数步,独孤楼双臂舞若双蝶,足跟沉腰坐马,内劲凝聚掌心,陡然拍出排山倒海的掌势,雄浑劲道似狂风暴雨攻向敌手。徐辉祖格挡后定住脚步,见独孤楼使出丐帮秘传绝技,霎时激起较技之意,不甘示弱,当即腾空跃起,凌空运转周天内力,尽数灌注左臂,猛然击出裂石开碑的刚猛拳劲。
对方老者见两人来势汹汹,纵声长笑数声,道:“好,老夫倒是低估了你们!”言罢稳住下盘,左拳化劲、右掌蓄势,左拳迸发紫色罡气、右掌汇聚黑色煞气,两道气劲自他胸前显现,分两路贯注双臂。眼看对方拳掌杀招已至眼前,老者骤然推出拳掌。四道气劲轰击在一处,立时激起狂暴气浪。伴着“轰隆哗啦”的爆响,竟将整间酒馆化为废墟。
那酒馆掌柜和伙计先前藏身柜台后方,此刻见酒馆被三人铲成废墟,家业遭毁,顿时泪流满面。
朱圭一直注视着那老者的武学路数,见他方才那式,当即辨识出来,疾呼道:“徐爷爷当心,此人乃是海外蛟龙会的荀恨常!”众人闻言,皆骇然变色。那老者听罢,放声长笑道:“竟能认出老夫身份,倒有几分眼力!”
蓬莱到辽东范围内的水域为渤海湾,靠近蓬莱处有一座小岛,名为龙门礁,此处即为蛟龙会总舵所在。这蛟龙会原是前朝方国珍旧部,方国珍被朱元璋击败后,其部属不愿归附大明,撤离大陆来到海外岛屿割据为一方势力。洪武时期,朱元璋数次发兵讨伐,方国珍旧部为保生机,集结整合,组建蛟龙会,建总舵于龙门礁。此处面朝蓬莱,背靠辽东地界,孤悬海外,进可攻退可守。方国珍本就精于海战,其旧部皆是水中好手,盘踞此地可谓占尽天时地利。至永乐年间,蛟龙会已然壮大发展,成为武林中重要教派。然蛟龙会常与倭人勾结,被中原武林所鄙夷,故而鲜少与其往来。
徐辉祖本就是太祖朱元璋所倚重的人,他又是赤胆忠心,自是对蛟龙会仇视。此刻听说此人竟是蛟龙会的人,又听他叫荀恨常,知晓此人乃是蛟龙会中核心人物,不由得杀意陡升,怒喝道:“好啊,原来是海外的恶徒!”说罢催动内力,施展出自己的成名绝技“太乙游龙掌”。这套掌法是当年他随武当名师习得,深谙其精要,运使开来罕逢敌手。
一旁独孤楼目睹此景,也生出较量的念头,喝道:“妙,老叫花岂甘居人后!”随即定住身躯、掌心下按,催动起丐帮的镇派神功。
荀恨常嗤笑数声,道:“一个武当,一个丐帮。妙极,老夫今日偏要瞧瞧,中原武林威名远扬的两大帮派究竟有甚能耐!”他话音未落,胸前再度汇聚起两股真气,分贯双臂经脉,飞身抢攻与二人斗在一处。
于谦瞧这荀恨常显然古稀年岁,武艺竟这般高超,且招法透着怪异,不禁暗自诧异,愈感好奇,问道:“此人武功路数怎与我中原武林有诸多差异?”朱圭应道:“蛟龙会原为方国珍旧部所建,且经年偏居海外,多与倭人往来。彼等为壮声势,融汇了倭人武学精髓,自成一派,自然与中原武林的武功路数迥然相异。”
于谦听了愈发困惑,问道:“倭人武艺莫非远胜我中原武功?”朱圭摆首道:“倭人武技由唐时官传武学唐手演变而来,后又经自身衍变,分成两脉。一派谓之‘散手道’,一派谓之‘忍道’。愚兄虽未结识过倭人,却也听说这两门功夫皆是诡谲难测,其间多有阴毒卑鄙的龌龊伎俩。”
闻得两人对答,荀恨常冷嗤一声,道:“好小子,倒有几分见识。”话音未落,他骤然朝徐辉祖面门劈出一掌。未待招式使尽,倏地化掌为锤,朝徐辉祖肩胛夯去。徐辉祖正待抬手格挡,岂料对方骤然换式,仓促间不及应对,被这记重锤砸个正着,踉跄跌坐于地。独孤楼自斜刺里抢步上前,一掌托天,一掌贯击对手肋下。荀恨常余光早有所察,足底后撩踹出一脚,不偏不倚正中独孤楼颧骨,将他整个人踹飞丈外。
见这情形,于谦和朱圭急忙施展各自绝技,冲上前与荀恨常交战。那荀恨常见二人虽年纪尚轻,武艺却是不俗,顿时兴致盎然,道:“就让老夫同你们好好较量一番!”言罢侧身避开两人的攻势,单手应对二人的招数。
于谦师从武当,太极功夫虽未至登峰造极,却也早已掌握精要,一式“揽雀尾”旋即使出。那朱圭拜师白莲教主唐书文,自然学得白莲教绝学。然朱圭心知肚明,白莲教在江湖中风评极差,自己又是身份特殊,断不可动用本门功夫,遂以普通招式拆解。但其武学造诣不逊于谦,纵使隐去家传绝技,仍能与于谦配合的十分默契。
两人一人攻左、一人攻右,彼此之间配合默契,犹如经过长期磨合一般,居然没有半分破绽。荀恨始终用单手左右格挡,毫无吃力之感,显得异常从容。
三人激战数十回合,荀恨常渐觉异样,目光投向朱圭,心想:“此人既是建文后嗣,武艺怎的这般平庸?是了,那建文不过是个舞文弄墨的庸才,后嗣又能有几分能耐?”转而凝视于谦,暗思道:“不料此人竟也是武当弟子,虽尚未成器,却已显露宗师气度。时日一久,必成栋梁。此人若能为我蛟龙会驱使,自是妙极。若不能,须趁其羽翼未丰将其铲除。”思及此处,便就向于谦猛攻而去。
只过两招,于谦已难以招架。
一侧,朱圭急忙凑近为于谦抵挡,独孤楼和徐辉祖也已猛攻上前。荀恨常独战四人,焉能再向于谦单独发难,当即拳脚齐出应对围攻。五人战作一团,四个施展毕生绝技,荀恨常纵使功夫再强,此刻亦难抗衡。佯攻徐辉祖后,旋身探掌擒向独孤楼。独孤楼疾退闪躲,荀恨常抓住空档,乘隙便要遁走。
徐辉祖怒叱道:“休教他脱身!”他并非狠辣之徒,但这荀恨常不单是魔教分子,又已探知朱圭身世,岂可纵其离去?见其趁机遁逃,急赶上前,一招“游龙戏水”疾施而出,探手擒拿对手肩胛。荀恨常觉背后劲风扑至,立时反手拍击,怎料独孤楼斜刺里杀到。然独孤楼此式着实过于匆促,荀恨常双掌齐出,生生将两人震退,旋身却撞见早已拦在当途的于谦与朱圭。
朱圭心想:“若纵此人脱身,我的来历定会泄露,岂能再图谋大业?”当即挥掌劈向对手左肩。于谦应和他的招式,使出一记“进步搬拦捶”反攻上前。荀恨常瞥见此景,鼻中嗤声,两掌化爪袭向二人。后方徐辉祖骤然掠至,一记“海底捞针”直取其膝弯。荀恨常早已觉察,竟凭空倒转身形,双腿疾蹬而出。独孤楼自斜刺里推掌袭来,三人见势,其中二人急换招数扣住荀恨常腕脉,徐辉祖施展“白猿献果”锁住其足踝,三人齐力将其身躯制住。独孤楼催动雄浑内劲聚于掌根,猛然吐劲震击其胁肋。
这一击刚猛无俦,荀恨常的躯体顿时歪斜,整个肋侧竟是以诡异弧度塌陷进去,满口血沫喷溅而出,混着骨裂声,肋侧部位已有断骨穿体而出,血如泉涌,轰然栽倒于地,显然命不久矣。
四人喘息着,战胜如此强敌,心中各有庆幸。
荀恨常喷出一口血沫,长吐气息,心知大限将至,费力探手伸入衣襟,趁着众人不备扬手抛出一件物件。未待众人回神,穹顶骤然掠过一只异禽,状如雨燕,亦如苍鹞,尖喙精准衔住那物,凌空盘旋一周,霎时没入云霄。荀恨常狞笑连连,喉间再度涌出鲜血,终是气绝身亡。
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异禽早已不见踪迹。
旁边响起酒馆掌柜的啜泣声,他操持这间酒馆十分艰辛,眼下基业遭毁,怎能不悲恸?已然瘫坐在地哀伤难抑,边上伙计连连劝慰,终究无济于事。
四人瞧见酒馆蒙难,心中过意不去。朱圭从身上取出二十几两银子交给掌柜,言道:“眼下我等身上唯有这些,悉数交予掌柜,权作赔偿。五日后,在下会派人来再送赔偿于掌柜。”这酒馆并非多大产业,全部家产十两足以。掌柜见了银钱,转悲为喜,连连称谢,恨不能将朱圭视为再生父母。
四人正要辞别掌柜离开,独孤楼忽然瞥见荀恨常身下闪闪发光,贪便宜的念头猛然产生,忙凑上前将荀恨常的尸身移开,只见地下压着一物,拾起来仔细端详,却辨不出出处。
其余三人见状,围上前来。只见那物什乃是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呈五边形制,以琉璃铸就,五边镶饰纯银,样式格外精致。中间以黄金嵌刻了个尺寸适中的“方”字,整块令牌瞧上去颇为奇特。
独孤楼问道:“这是什么令牌?”朱圭看见,当即一惊,道:“此乃五方令!”于谦听闻,面露不解,追问道:“五方令是何来历?”朱圭反问:“你竟不知晓?”见于谦摇头,便解释道:“蛟龙会原是方国珍旧部所建,故以‘方’字令牌为凭。父皇在位时,曾降旨招安蛟龙会,却遭回绝。今上登基改元后,首度北伐时召见其部众,收编为锦衣卫暗部。此令即为调遣信物,凡在锦衣卫任要职的蛟龙会中人皆会随身携带。”于谦听罢,暗自思忖:“此等机密要事,他怎会了如指掌?”
独孤楼听闻这令牌这般来头,心中一喜,心想:“照此说来,这令牌岂非极其珍贵?”转念一想:“此物既牵连蛟龙会、又涉及锦衣卫,沾惹哪边都是祸患,还是莫要沾染为妙。”想到此处,急忙将令牌塞到徐辉祖手中,说道:“老叫花把它赐予你了。”徐辉祖无奈接过令牌,瞪了独孤楼一眼,暗想:“这令牌或许对少爷有益,留着也好。”遂将其收入怀中。
于谦突然开口:“诸位,我打算回京,将汉王图谋叛逆之事禀报皇太孙,就此告辞。”他原本是为查证此事才来到济南,如今真相大白,自然应当返回复命。徐辉祖听闻,暗想:“此人已洞悉少爷身份,若他回京将此讯禀告燕逆,少爷岂非危矣?”思及此节,暗运真气,掌心倏地袭向于谦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