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安澜后,雨青禾仍沉在悲戚中眺望,似乎,远方有她恒久的欢爱。直到旋踵回到小院中,看到瓦屋上那清风将松枝摇曳得轻盈欢快,才偶然露出欢笑,沿着天空中一条并不存在的际线游览一空,揽却形容,入了房内。
徐璐璐还在沉睡,似乎在做着一个香甜的梦。看着她出露的惬意,雨青禾捡起倒靠在她手边的笔记,缓缓走入桌案的椅子里,开始为它增补新的妆容:“山风如月,来日去云。近事无忧,但怀远人……”
稍事著作,直待困意上头,雨青禾也不觉入了幽冥玄览,与周公会上。
眼下,一条悠长的小道古朴从脚底通往天外,两侧山风推着林海,一浪一浪自然律动着,十分可观。在一处石墩之上,雨青禾自觉再没有更好的视野后,才终于驻足远望,良久静赏仿佛一世春秋。
也不知是得其所愿,还是意兴阑珊,她开始向远而去。极远处是两座直通天庭的超大山峰,为云雾所拥护着似乎高不可攀。
她并未停下脚步,而越过两山间的山谷,则是一片徜徉的花海。梅兰竹菊,芙蓉杨柳,奇石怪木随意散布左右。而更多的,还是不知名的名贵花木,一丛一丛不可胜数。
入了花海,于馨香之中心脾极为清透,而在纷呈的形制里色目极妍,莺歌鸟唱叶脉丰沛漱漱如天籁之听,如沐浴在柔软的欢乐为质地的锦被中十分舒爽,令人忘怀。她感觉自己仿佛要融化了,在这极度的欢乐里,在这无尽的满足中,她曾有过的与从未有过愿望似乎在此都达成了,似乎,她的一切意义都在于此,而以前的种种领悟与努力,仿佛都只事为了找到它并达成它……甚至,甚至在逐渐会意了这无极的欢乐之一切真意时,她感觉她就是它,它已然就是她……
她感到十分快活,一种满足,一种不需要劳动表情的满足逐渐升腾起来,渐次将她整个淹没。
恰此时,一道清脆的凤鸣声响起,它哀婉的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将几近完美的格调整个逆转,将整个世界的场域彻底复原为空寂,在漆黑的背景中,只有一处菡萏池中生机无限,极为明晰直观,而从此霰发的光芒,虽则微弱却遍及一切虚空。
雨青禾面露疑惑,似乎,这是一出很熟悉的场景,却始终想不起来。
而还不及忆念追想,数息过后,这熟悉的场域即刻消散,如最好的烟花,只绽放一瞬。
而在烟华过后,某种神秘的力量涌动如潮,她感觉空气极为压抑,渐渐难以呼吸,而脖颈如被绳索所缚,也变得难以吞咽。她开始挣扎,而越挣扎便越发感觉浑身无力,身体也随之越加疲软沉重,柔弱得再无半点力量,由此,终于逐渐丧失了一切清明的意识。
不知是因为饥饿需要进食醒来还是因为某种奇怪而大声的想动所扰动,徐璐璐揉着惺忪的睡眼,伸着懒腰惬意地醒来。
看着熟睡的雨青禾趴坐在桌案上一时安静如小猫,徐璐璐心底如澄净的湖面突然泛起涟漪,想不到雨青禾的睡姿如此这般,便也径直到储物箱里翻找了些点心松子等物聊作填充,待将就着饮尽壶中茶水。直待看着雨青禾安静的睡姿十分可人,才自足地敢前去为她添点衣服。
不知为何,徐璐璐也对此十分奇怪,明明是夏日,也并不寒凉,她怎么会想要为她披添衣服呢?但不论如何,她只要想到在进一步细看这安静的小猫,便也不作多想,解下自己的披风从身后为她系上。
待亲近她的腮边,徐璐璐发现她的脖颈是如此细腻白皙,完全与她平日粗野佯狂的形象不符,而手指不受控制,停落在肌肤上的也险些滑落下来。而冰肌玉骨,清凉无汗,似仙人漫漫之姿。
不知作如何感想,徐璐璐决定在她这闺蜜肌肤上调皮一回,于是玉指青葱若兰花幽放,自颌下颈项沿面庞向上提起,玉指轻轻一抹,似清波踏来了无痕迹。
这一抹,她感觉她更靠近她了。
却也正是这一抹。她突然发现,一些从未察觉的东西,此刻,正将一切抹杀。
徐璐璐下意识将手指贴近她的上唇,才发现雨青禾鼻息全无,那一抹的清凉此刻似投入自己的心间,将她整个人僵锁在空气中而后寒意袭来。
到底发什么了什么?徐璐璐思绪凌乱了,今日分发生的一切事情不断在她脑中闪现,在极短的时间内,她已经极力在回想起经历过的所有事情。
早前,是在大树上的一段相遇,而后入了院内,再又是一段交心的言谈,而后交换礼物,再后来是关于那本簿子……
……之后的记忆似乎从来没存在过,反正她怎么也想不起来,甚至连一个梦也没有,而唯一还算清白的,是醒来后的一切就成了这样而她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徐璐璐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情急之下的她努力从真空的意识里夺回一些支配权的样子显得有些狼狈,才勉强争取得来几许机械笨拙的闪念——床,急救,药师,院长……
不知她哪来的力量,娇媚的身躯下,一时间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只见她将雨青禾从靠椅上径直抱起,很快就到了那极简风格的床榻旁,而充沛的力量之中却也颇有精巧的遣用,她的指掌运力十分绵柔轻巧,雨青禾缓缓地降落宛如飘落的羽毛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徐璐璐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不知从哪习得的急救指南。但容不得她细想太多,一番更讲求密集和精巧的操作才真正开始。
她先宽了宽自己的外衣,才解开雨青禾最外侧的衣服,以便更好地掌握哪怕一刹那间对方身体里的变化。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而后睁开。这是徐璐璐的最大的动作了,因为接下来的手法实在太快,用肉眼几乎难以看清:
她运了指力迅捷在雨青禾身上快速点了几下,而后以超高速的五行复位法快速按压她的胸口,几息之后又重复一次,如此反复数十次,才进行最后理气的操作——凤凰吐息。
所谓凤凰吐息,乃是通过将彼此的呼吸通道联结唯一,借此以气养气以息传息,达到复归气息的效果,这在中毒、丧魂、短暂窒息和其他气息停滞的休克性生命危机中,是救治的关键一环。
她俯下身去,将雨青禾的云鬓托起,乃以凤凰吐息法为她换气。四片薄唇合在一处,是生命的此岸要到彼岸去;以此岸的吐息为媒,维系彼岸之人魂兮不散;魂兮归来,以命为媒,魂归来兮,我命克勤,我命克勤兮,斯人得永生!
徐璐璐一番“施救”完毕,在她脖颈一试,似有微动,复验额上温热,似无变化,而再勘鼻息,一如前见。
她摇了摇头,看起来毫无起色。直待凝神好一会,才从自己身上摸出一个素黄袋子,从中取出一枚晶莹的珠子,喂她服下。
她静静的看了看雨青禾毫无血色的面容,似乎是在看她的最后一面。直待懊恼地叹息了两次,才缓缓起身,一脸失意地从房间中退将出来,合上院门,慌忙离开小院。
神域之中,一道光芒在菡萏池子上悬空投射下来,宛如箴言一般神圣光洁。稍时,一尊丹凤华章焕彩在光晕最璀璨处降临。
丹凤是凝樱子所化,她早在神域就与雨青禾的神魂相知,此番雨青禾神魂显露异常,她自然最先感知得到。
落稳在荷池旁,丹凤才脱离凰体而以美人的姿态显现出来。
凝樱子端看片刻,绕指柔一出,心中已有几分仿佛,再看菡萏叶脉枯萎光泽暗淡,才又引绕指柔回身向其四维际望一引,一阵灵气充沛的韵致如水瀑般弥散开来,顿时令失散的生机活力更甚从前。
“师兄,我为你家徒弟耗费这许多修为,你又重重地欠了我一笔。”凝樱子眉眼笑着,引来一段风神姿势作结,才虚弱地收却绕指柔,绝不错过任何的美丽的瞬间。
袖招风舞,可见风神足备,她却突然戒备了一下,引动神识查探些什么。直待确认一切安稳,看着神域的外围某道刚落下的细微光线,才淘淘然给菡萏施加了一层厚厚的雾气,仍不忘用绕指柔装点一番。
凝樱子足意地停留了片刻,尽管仍有一丝疑惑不能消除,待菡萏池上的光势一收,离开了神域。
在花海的最深处是一片更为幽深的青翠竹林。刚从蒙昧昏聩的混沌中苏活过来的雨青禾,感觉自己仿佛神游了整个瀚海星辰,而此时游历归来,感觉身旁的一切都是那样清新深切。
她看了看竹林中极为纤弱的一支,仿佛是从自己身上流出的骨血一般,那一枝竹似也很听话地随他的手指而出,拈到手时,随落而化旋即展开成一张纤弱的太古之琴——修长而朴拙瘦讷。
雨青禾盘腿坐下,座前便生出一方琴台来,落指下去,清空松透的声音绕阶而出,音律空间缭绕如天梯远接太古。
腰间的环佩似获得了生命,也化为一道幽魂,渐渐具备人类的轮廓,浑浊地道:“这就是晋升人类的感觉吗?”
雨青禾仍旧坐立,一曲接着一曲,太古遗音不绝如缕,完全不受影响。
那环佩的人类形制最终确定下来:一头浓密的翠绿色的头发一直垂落到腰间,流仙裙白绿相间,一步一舞似松活弹抖富有弹性,给人十分体态轻盈的感觉,少女般轻甜的声音也由此清脆婉转起来:
“终于来到主人的世界了,谢谢主人!”
雨青禾一阙抚毕,见得眼前的翠绿少女,也是一段惊奇:“你……你是……”
“我是墨蝶,主人!”那少女轻快地道。
少女说时,摇身一变,显露出浑仪碟片的旧模样来。
雨青禾顺势在自己腰间一摸,果然原先那碟片已经不在了,才有所会意。
见雨青禾点点头有所领会,她才又恢复少女的容貌来到她跟前服侍起来,搞得雨青禾有些不很适应,毕竟雨青禾可是在家也拒绝这种贴身服侍的主,这番伺候哪受得了,当然是不自在的紧。
雨青禾将她拉到身侧:“好墨蝶,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我是说,你怎么会到我的梦里来……”
少女看着她:“梦里?主人是说这是在梦里吗?”
“对!上次一别,我没想到竟然还能在梦里与你再会,我试过了很多方法,没想到……”
墨蝶向竹林深处望去,似乎并没有在听她说话,而随着她的凝眸聚神,两道气韵便以她为中心分别在垂直和水平两个方向延宕开来。
垂直的一道厚重坚实,由地入天穿破空际如刀剑一般,将一切阻碍和压制的气息都切割开来,最终顶立在空间之中,宛如擎天之柱。
水平的一道轻柔绵软,似融化在每一个空隙中,又如潮水般向四下延宕开来。
两道气韵彼此纵横,应律而动,稍时,分开的气韵化归为一,气韵凝于指尖宛如飞舞的玉蝴蝶。墨蝶见玉蝶已回到原点,唇齿微动,施咒已毕,便见玉蝶状若浑仪飞速运转着,一时流光溢彩十分好看,少时繁华落尽光华消散一空。
墨蝶道:“主人,这不是梦!”
“什么?你刚才为什么不好好听我说话?我们这么久没见,你知道我……”
雨青禾再一次陷入凌乱。墨蝶又没听她说完,她静静地看她一番认真做事的样子,惟是止不住叹息一声,她真的有很多话想要和墨蝶说,但此时,她又“忙”起来了。
甚至这一次,墨蝶竟然径直以浑仪之姿引动气韵,两道十分霸道强横的力量穿透整个空域,空间里到处是肃穆紧张的气息,似乎整个空间随时就要被撕裂或崩溃掉。
雨青禾不知为何,心中透过一道灵明烛照,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这感觉就像是将自己带到竹林中的那股力量一样亲切,却总感觉有什么不同。
稍时物换时移,雨青禾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来到竹林的情境中,但那种灵明清透的感觉已经不再,甚至此刻她还是隐隐地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安——她清晰地记得刚才发生过的一切,但眼前已经没有可爱的少女,而腰间的碟佩也一并消失了。
“这……”几次进入神域都失败了,凝樱子没想到,这一次她竟然进入不了属于雨青禾的那片神域了——虽然感受不到雨青禾会有什么危险,但这却正是最令她担心的。
“不行,真要有点什么,婴宁这家伙怕是要几十年都不会见我了……造孽啊……”凝樱子表情凝重,不免怒中带怨、嗔中带娇。
直起身正要出发,却听得门外咚咚咚有扣门声骤然响起,只得再次落座:“谁在门外?进来吧!”
她的口气很冷,听来不乏责怪之意,虽然这就是她的一贯形象。
门推开后,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口,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入了门随机将房门掩上,令人很是不解。
凝樱子直截道:“你是谁?哪个门道下的?”
“我……对不起,院长,我……我是徐璐璐,药师道的初级学员……”
“你有什么事?”凝樱子望向她,一道寒流涌来,令人心神晃荡,不敢稍有淫邪佞想。
“我……”一开口声音很低,徐璐璐就露出了一副矜弱的样子,似乎她已被这寒流威吓住。
凝樱子仍在座位上端坐如雕塑,威严得像极了玄天殿神庙中的神祇,她越是不说话,神秘的威力就越大,沉静了片刻,才缓缓道:“你出去吧!”
倏忽一声似无声一般,无人触动,门自己就开了,光线从间隙中透射进来,照到了徐璐璐的脚下,让人情不自禁随着光线的来路移动。
她迈开腿,衣袖一迎,裙摆也随之扭动起来,完全不可能知到在光线覆盖不到的阴影里凝樱子对之间或越上嘴角的默笑。
却没想到,腿还没迈开人就突然转了回来,音声铿锵坚定且不无执着地道:“是关于雨青禾的,院长,我知道你一定知道她的。她是我的好朋友,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我希望院长可以帮我救救她,在整个留都,或许只有您有整个能力,如果您都没办法的话,那……”
似声情并茂,仿佛眼泪都酝酿好了。
扑簌的声音已经有所引动,那头却传过话来:“谁说我没办法?在整个留都,在清风学院这块土地上,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徐璐璐窃喜,打转的晶莹因为某种热气的上涌,不知不觉间止住了:“谢谢院长,我就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
她一激动,下意识挤了挤眼,那扑簌快收不住,又要凝结落下。
“打住,谢字先收回去,我可没答应你要救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雨青禾,可是本院那位‘赫赫有名’的三无学员了,一年来不仅学无所长,混迹流俗,甚至学员间风评也极差……若非故人请托,似这种品学尽坏的人,本院定是难留的……此种人物,以后不要再提,我看你有一颗善良的心,姑且念你年幼不识人心,姑且宽宥你一次,以后与她要保持距离……”
徐璐璐有些措手不及,才感觉温暖热烈的心仿佛被挖空了一半:“她可是学院的学员,您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告诉你,人命不是什么很值得珍贵的东西,道德或许对常人有用,你信么,毋说是一个雨季安,饶是乃父徐太宰亲自来求,我不愿的事情,结果都是一样。你回去吧,你父亲知道为名请命还算是个好官,我且不罪怪你,你回走吧,下不为例。”
徐璐璐并未当下意识到更深刻的东西,对于自己诧异不已的真相,在院长看来竟是这般毫不起眼,而且这一招釜底抽薪,瞬间断了自己一切可以想到的可以成为请求的理由。
她开始茫然,开始信念崩塌,她看不清院长的脸,更看不清自己的心,这寒流的席卷之下,让她觉得本已料峭不可名状的美人形体之下的这个女人是如此的难以捉摸,她像苍天俯瞰众生如刍狗一般不起波澜。
凝樱子看着眼前的小女儿凌乱的神情,似乎也有些不忍,一蹙眉她当然记得,曾今的自己,在那个稚嫩的青春年纪,也曾有过多少美好得天真的幻想,到如今此刻自己施加在她身上的,又怎不如施加在曾今的自己身上的一样呢?
看着这个黯然的小女儿,她甚至有些后悔现在就让她承受不该她的年纪该承受的,可是,果真要选择和青禾纠葛在一起,那么该来的只会更多而不会更少,除非一开始就选择放弃,那就索性长痛不如短痛,早断离早好,这个世界有的东西沾惹不得,沾惹上了便会没始没终地闹腾——玄鸟天命孤星,你们师徒可真行……
“我还是想请您无论如何都要……”
“还要救她……你的确很善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要救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你救呢?她可能在欺骗你,正如她曾经骗过你一样,以后,她还会欺骗你,她还可能在利用你,正如她现在在利用你为她开脱一样,你了解她么,你了解你要救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人么,你根本不知道,也许她现在正是在设计你的情感和你的一切。”
“您怎么能这样说……您虽贵为院长,可她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您这样说我的朋友……”
“哦,是么?你所指的朋友,是指的这个么?”凝樱子一指倾,一道气韵凭空生出,绕指柔便在其间凝出虚影,一幕幕,正是徐璐璐潜藏心底最为珍视的隐秘。
果然是她,原来真的是青禾,那个默默护佑自己而又不肯现身的神秘人,真的就是她……
然而,虚影中的东西,逐渐脱离了自己的认知:
不仅是拯救和援助,更有所谓的交易和诡异:帮助自己是真的,刻意针对自己也是真的,而她每次都会和某个神秘人的秘密相会,看起来所谓的交易更是每次必不缺席的惯例定则,似乎,她的救助和打压从来都不简单,尤其当她留意到神秘人那柄黑剑上的天和院徽样——徐璐璐永远也不会忘了这个似画非画似字非字的奇异符号,正是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徽样曾给太宰府带来血了数不尽的灾难,眼前,雨青禾却和他们在一起……
此刻的她,似乎原地判若两部水火不容的部分:一部分判给了自己心之所属的地方,而另一部分则诉说着相反的事情,一方有多极致动心,另一方撕裂起来就有多疼痛……
徐璐璐感觉自己此刻的情形,如同突然被谁扔到了无人的雪域荒漠中,白茫茫又空又冷,在某个无人的雪谷里,无数冰策的梅花可爱地开放着,像极了梦中园舍,而忽又天地旋回,它们又像一柄柄锋利的刀剑沾满鲜血在贪婪地渴求着献血的浇灌……
上一次去海棠小筑的情形她至今记得,置身纷争外风花雪月的日子的确令人怀念,但她更清楚那个无忧无虑的世家小姐的悠游时光的背后,是家族差点覆灭于神秘的天和院之手,父亲从不给自己说这些事……
也许有的东西,不论是真是假,只适合拿来怀念,不切实际的总归是场梦,不可挽留的它不可捉摸,就从掌中指缝间滑走吧,就缘分尽时归于尘土吧,于流言中那一段落在心间的芬芳,以及那无数感动得几乎要以身相许的意气风发,就来一次最后的告别吧……
这不仅是与某人的告别,更是要在心间为自己画一个再不可越界的分割线……想到此,她冷笑一声,眼中的晶莹酝酿来势不可挡,她只好顺势破涕为笑,尽管在院长面前不可能藏得住。
凝樱子当然不会怪她,这小女儿,呵,告别了青禾并不是什么坏事,迎接她的必定是更加幸福美丽的人生,她还那么年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年轻人总要承受过伤痛才会成长。而且已到了最后抉择的时候,到了这个节点,老年人又何必过于端着呢,给年轻人时间,他们迟早会想明白,根本无须她所谓自持尊者之流的教诲,更何况这俩小儿女的纠葛,自己从来就在远处看得清白。
她的眼泪扑簌而落,连凝樱子也未能阻止:“院长,谢谢你,谢谢你教我从新认识我的朋友,青禾我是一定要认的,不是因为她做过什么,而是因为她值得,我只记得她为我做的事情,至于其他的额外的什么,那些一切无来由的东西,也许可以动摇别人的想法,却怎么会值得我因而生心呢?是的,在没有看清自己的心之一念前,我动摇了,我害怕了,我彷徨犹豫了,但此刻,不管什么,也再也无法撼动我心里最真实的声音。”
“哦,是么?你可知,她天生孤星命格,凡是靠近她的人,都会为天命所伤,或者福缘折损,或者罹难大祸……”凝樱子当然不会道出玄鸟九命孤星的真正严重性,这种激起异变的事情不是凡人可以了解的。
虽然她浅浅地化用了人间的语言,却依旧很快就证明,这已经足够小儿女承当的了。
“那就直管来好了,我徐璐璐有的是承当苦难的意志……”她简直大胆地摇了摇头,露出鄙夷的微笑,却感觉身旁一紧,才惊异地发现刹那间凝樱子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
舌苔伸出来空空荡荡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自己竟然透过这缭绕仙姿看到了的是一副绝世无双的神美眷容——
似雪谷的红梅醒目振奋,这容颜宛如盛下了整个天下的美好之物,令人心神欢喜,仿佛将一切教做美丽的东西都纳入了一汪清水中,而水流脉脉绵延不绝……
——传闻院长从不示人以眸,没想到自己却见到了!
女神比在弁典上见到的世间相还要美,而且传言定然有误,这看起来十七八比自己还要娇俏的盛世容颜怎么会是百岁以上的老人呢?
“你似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不过丫头,我要告诉你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属于最美好的那一类感情往往都很昂贵,有时候,甚至昂贵得没有人能够负担得起,我再告诉你一个真相:雨青禾命犯孤星,注定活不过二十岁,如果你真的看好这段感情的话,那就珍惜这不多的时间吧。”徐璐璐甚至从绝美的容颜下清楚地瞧见那晶润的唇瓣中如何优雅端庄地在开合间阐发天音,却不曾想听来却是这样沉重的话语。
“二十岁?雨青禾与自己年若仿佛,皆已届十六年华,这样算来,三年的学业结束,离开学院的日子便意味着……”她实在不敢想,稍一动念,坚毅的心将仿佛如玉石碎裂开来。
她的身体似失去了支撑,突然垮塌下来。
凝樱子一倾衣袖,一股灵韵包裹过去,将她托住:“放心吧,她现在还没什么大碍。有我在,她不会有事的,在我的学院,还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再好好想想,你先前找我何事?”
这是以急御缓之法,凝樱子撤去先前重要谈话时布下的神识禁制,借此引导她恢复神情,有时候情急反而容易冲破悲喜形成忘却。
“……”她虽然没说什么,却听了凝樱子的话后,也盯巴巴望了过来。
“走吧,我都清楚……”
说时,凝樱子一卷衣袖,两个人瞬间化作流光,转瞬就来到云端,步云往小院处飞去。
某片星海闪烁的空域,一架浑仪化入虚空舒展开来,将整个空域以某种确定的方式重新建构起来,霎时花海竹林斗转旋回,竟呈现为一方神奇的空域,甚至说这根本不是某种可以以空间来想象的可以仅凭线性维度就能够及的一般空间。
墨蝶明显地感受到,这空域毋宁是一种神奇的寓所,观里面所居住之存在的样式,甚至和自己这样的可以沟通一切空间的浑仪存在样式一样地古老。但令她奇异的是,她明显地感受到这其实是一种十分年轻的生命,虽然远古恒长的意味表明其存在达到了相当的地步。
对此,她不敢稍作懈怠,浑仪的终极使命,不仅是为操纵者解析空间,浑仪有自己的梦想,那就是证入更高维度的乃至不可知的存在的世界——一如此时她正在面临的,虽然未知,但足够令其兴奋。
她决定用出最后的绝招,这是作为浑仪的最后底牌:同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