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妙礼

雨一直下,天亮不久,李有德果然撑着一把油纸伞,守候在张仨的屋门外了。他想敲门,却几次抬起胳膊又放下去,正急得抓耳挠腮时,屋门从内向外打开了。

张仨精神抖擞而出,在门外屋檐下伸了个懒腰,肖黎儿在他身后,轻轻伸手为他理顺衣领上的皱纹。

李有德正准备上前禀报,抬眼见到肖黎儿的容貌却愣住了。眼前的肖黎儿已然去掉面纱盘起了秀发,银盘似的俏脸上容光焕发,哪里还是坊间传闻的丑女?

张仨笑问道:“李有德,昨夜喜酒吃得可香?”

李有德一愣,赶紧答道:“张大人的喜酒,卑职当然得一醉方休呀,这不,几个兄弟也吃酒吃得大醉,这会儿正洗漱呢,卑职特来请示一声,看张大人今日是否回城?”

“回个鸟啊”,张仨笑骂道,看了一眼身后的肖黎儿道:“今日雨大,人不留人天留人,这样,你派人回去给王爷捎个口信,就说福字都送到了,但雨太大不好回城,待雨小了过几日我自会回城。”

“好嘞,卑职这就派人回去报信”,李有德一躬身,又悄悄看了一眼肖黎儿,向张仨竖起大拇指。

张仨嘿嘿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五百两银票交给李有德,说道:“回去了不用隐瞒,我娶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还有不少兄弟们在城里喜酒也没吃上,你回去了待我招呼大家伙吃上一顿好的,算是我赔罪了。”

“哪用得着这么多银子?”李有德一边说,一边顺势将银票揣回怀里。

张仨说道:“你回去了也帮我打听打听,看城里何处有好些的宅院,现在本官有了媳妇,城里却还缺一处宅子呢,鸟儿成双不还得个鸟窝吗?”

李有德把胸口一拍,笑道:“大人放心,这事包在我老李身上了。”说罢,撑着油纸伞冒雨去了。

张仨回身一笑,揽着肖黎儿又要进屋,肖黎儿脸色一红,到底还是随着张仨进屋了。

张仨本以为雨下了一昼夜,也就该停了,谁知这天老天像漏了的水缸一般,非但没停,就连雨势也不见小,当天傍晚的时候,李有德披着蓑衣又赶回来了,说王爷相招,请张仨明日务必回城有要事相商。

“奶奶的,结个婚都不给放几天假”,张仨嘴上埋怨着,却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回城了。

来时张仨只骑了一匹马,回时却是带着五辆马车,一辆车上坐着新媳妇肖黎儿,一辆车上拉着三个陪嫁婢女,另三辆车上放着满满当当的嫁妆。

赶车是夫妇俩人,男的正是前些日子张仨入教时认识的肖溜子,他也是肖家庄人,张仨依稀记得,他旋的一手好片片鱼和煎的一手好鱼饼。

张仨娶了肖黎儿,肖溜子一路就称呼他“姑爷”,两人谈笑几句,肖溜子眼神偷偷向后一撇,指了指后车的一名五大三粗的赶车妇人,道:“姑爷,那是我老婆,姓花单宫,人送外号‘花弹弓’,射得一手好弹弓!”

听着“花丹宫”的外号张仨就想笑,不想一颗枣核飞来,正中肖溜子后脑,花丹宫在后面马上叫道:“你就憋不出来个好屁,老娘哪里像老虎,温柔得很呢,还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儿子,乳名叫‘小狗子’!”

张仨哈哈大笑,不知何时,那只黑色鹩哥飞来停在马车棚顶上,也仰着脖子学着人“嘎嘎”大笑起来。

回到城里,张仨直奔去楚王府,来到府门前,他让肖黎儿乘车稍候,他先进府面见朱桢,却不料入府候才得知朱桢前往城墙巡查去了,但具体去哪儿了却谁也说不清。

张仨只得先出了楚王府,府门前却迎面遇上笑嘻嘻的邱成机。

“张大人,让我好等呀!”邱成机一把扯住张仨袖子,嘿嘿直乐说道:“张大人请赏我个薄面,借一步说话。”

毕竟前几日才收了邱成机一笔巨款,张仨笑了笑,让邱成机的马车在前面带路,自己坐进马车跟在后面。

邱成机的马车没走多远就拐进了一条青石巷子,邱成机跳下马车,亲自打开一扇宅院的大门,笑道:“张大人,里面请,我有些私事相扰。”

张仨笑了笑,带着肖黎儿一起跨进了院门。

谁知这院门并不起眼的宅院,里面却别有洞天,整个院子七八亩大小,布局呈“目”字形,前院待客,中院休憩,后院是内宅,典型的五进院落,布局大气廊院宽阔,庭院中植树栽花,中厅一角,还用石板砌出数丈来宽的一方水池,池水不过一尺来深,却红鱼点点,睡莲盛开,自有一番雅致。

在中院鱼池边站定,张仨问道:“老邱,这院子不错啊?”黑色鹩哥飞了一大圈,也落在一旁树上学嘴叫道:“不错,不错!”

张仨这一声“老邱”,让邱成机的心下舒缓不少,心道前几天的银票没白送。

邱成机把张仨引来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再次送礼。

李有德昨日回城,把张仨在肖家庄的奇遇一宣扬,一传十、十传百可是炸了锅,谁能想到曾经的克夫丑女居然是一等一的美人,赞叹者有之,羡慕者有之,惋惜者有之,当然,还有思考者。

邱成机就是思考者之一,在他看来,张仨是楚王府新贵,整个武昌府的商绅谁不巴结?肖泥儿为了巴结张仨,甚至连亲妹子都奉献出来了,那自己的几千两银子可就显得寒酸了,何况自己还等着张仨牵线,求楚王写个店名好日进斗金呢。

思来想去,邱成机打听到李有德帮张仨物色新婚宅院的事情,他一拍大腿,这不就送礼来了。

眼看张仨和肖黎儿对这处宅院还满意,邱成机说道:“小人有一件事,还请大人帮个小忙。”

张仨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邱大掌柜,有什么事?”

邱成机一激灵,以他多年的经验,当官的说话,大多有深意,他称自己为“邱大掌柜”,关窍就在这个“大”字上,想这位御口亲封的新贵偏偏说自己一个“大”字,这是讽刺,还是嘲弄?

邱成机把腰身弯得低低的,赔笑道:“是这样,小人听闻大人在寻个宅院,恰巧现在邱家庄药材收购上遇上难事了,您不知道呀,如今端午将至,家家等着过节,药材收购都得现金结账,实在有些周转不开,小人想着把这处宅院出售给大人,好解燃眉之急,还望大人成全。”

“老邱,你准备多少银子出手?”张仨问道,这一声“老邱”颇有深意。

邱成机伸出五根手指说道:“张大人,你看三千两银子成不成?我也没多要,行情如此。”

张仨略一思量,这五进的宅院,放在武昌城里也顶呱呱的宅子了,难得的是不显山不露水,低调得很。按价钱算,三千两银子、大概只比市价略低,只是按这个价卖给当官的,这邱成机得哪里像是行贿的样子,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且不管他,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价钱也还公道,邱大掌柜有心了,好,就这个价钱吧。”张仨说道,但称呼上却又变成了“邱大掌柜”,他这是有意无意敲打敲打邱成机。

邱成机心中苦笑,得,自己又成了“邱大掌柜”了,亏得自己还有后手。

邱成机从怀中取出一份买卖文书和房契。房契上边界、朝向、占地尺寸等等一应俱全,还加盖有县衙大印,邱成机又特意将房契翻转过来,房契背面,连背书也写得清清楚楚。

张仨说道:“爽快,那我就签了这文书,回头送到衙门里备个案就好。”

“多谢洪大人”,邱成机一抱拳,笑道:“还有一事相烦大人。”

张仨知道,邱成机“葫芦里的药”终于要倒出来了。只见邱成机从袖中拿出一张礼单来,双手呈给张仨,张仨接过一看,上面正是邱家数十家供药商的联名礼单,礼金有三千两。

“这是何意?”张仨问道。

“我们生意人人头熟,大家伙知道张大人乔迁新居,特地相约按照本地风俗送来贺礼”,邱成机笑道:“只是大家伙知道大人清廉,所以几十家药商,均摊到每一家也出不了多少银子,不过是毛毛雨罢了。这和行贿可压根不沾边啊,任谁也不能拿这个嚼舌头。”

张仨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指点向邱成机:“老邱,老邱,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这两声“老邱”,叫得邱成机心花怒放,又说道:“禀报大人,这三千两贺银我一会还得给您送去,随后,我还得再从您那里取回三千两卖房钱,您看这样成不成,我庄里事情也不少,咱们两厢抵消,我就不跑这一趟了如何?”

张仨笑呵呵地答应下来,邱成机趁热打铁,取出早已准备的纸笔,请张仨签上字,张仨毛笔字丑得很,交给肖黎儿代签,肖黎儿笑着签了字,这笔宅院买卖算是完成了。

张仨拿这房契吹了吹墨迹,笑道:“老邱有心了啊,本官记下了。”他拿起房契前后看了看,转身交给肖黎儿,打趣地说道:“夫人先收好这张纸,回头咱也给老邱送张大纸去。”

肖黎儿一笑,将房契收起来交给身后的婢女。

邱成机人老成精,哪能不懂张仨“大纸”的意思,“大纸”可不就是王爷的亲笔题字吗?他又对张仨低语道:“张大人,后院卧房给您预备了一瓶虎鞭药酒,临睡前一小杯,保证龙精虎猛,您记住哦,一小杯就行。”

张仨一抬眼皮,心里乐开了花,自己虽然还用不着,但邱成机这份心意还是要感谢的。

邱成机见事已办成,知趣地告辞先去了。

邱成机走后,肖黎儿和三个陪嫁婢女满心欢喜,赶紧前院后院忙活起来,准备好好打扫打扫,却不料前后各处打扫得一尘不染,卧房各式家具一样不缺,书房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就连厨房中柴米油盐等瓶瓶罐罐也一样不少。

刚回城就受贿了一间宅院,张仨心情大好,院中不知何时钻来一只小花狗,被婢女赶来赶去时,他还大度地让婢女将狗收留下来,小花狗有灵性,跟在张仨身后把尾巴摇得飞快。

他前后院边走边看,心中洋洋得意,暗忖道:“这宅子才是真真正正的拎包入住呀,这老邱还真有些眼力界。”走着走着,来到后院卧房,果不其然,在案头摆着一大瓶药酒,他掀起酒盖一看,好家伙,里面居然泡着一大根老虎的那东西,看来异常生猛。

架不住好奇,张仨喝了三杯,只觉肺腑似乎腾起一股热气。

肖黎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白抹布在桌上擦了擦,抬起手来竟然没有一丝灰尘,笑道:“相公,你这算不算受贿?”

张仨一笑:“这有啥?我连娘子都是受贿得来的呢!”

肖黎儿大窘,半晌又问道:“相公,我再问你件事,为何刚才你叫我在房契上签字?”

张仨抬眼道:“你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肖黎儿一噘嘴问道:“假话怎么说?真话又是怎么说?”

张仨笑道:“假话嘛,就是签上你的名字,这处宅院今后就是你的,算我送你的礼物。”

肖黎儿眨巴眨巴大眼睛,问道:“那真话呢?”

张仨道:“真话就是,你家相公写得一手臭字,怕丢人。”

肖黎儿不信,拉着张仨来到旁边的书房,拿出笔墨纸砚硬逼着张仨写下自己的名字,张仨哪里练过毛笔字?却又拗不过妻子,只得像拿木棍般拿起毛笔写下“张仨”两个字,谁知笔画粗的粗,细的细,歪的歪,扭的扭,好像在纸面上跳舞一般。

“哼,写个毛儿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反正你现在后悔也晚了!”张仨一把横抱起肖黎儿向内宅走去,任凭她小粉拳捶打在身上,却依旧龙行虎步,那身姿要多霸气有多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