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百医

这一日,雨势渐渐停了,隔着薄薄的云层,依稀能看到日头已经临近中天。

一上午时间,院子里都安静得很,肖黎儿从娘家带来的三名婢女乖巧得很,并不来打扰张仨夫妇的二人世界,只有那只黑色鹩哥时不时在窗外高叫几声:“太阳晒屁股了,起床啦,起床啦!”

肖黎儿嘬着嘴笑道:“小黑别闹,自己玩去。”谁知那鸟儿却依旧歪着脑袋大叫,张仨气得推开窗户,一只鞋砸出去,鹩哥这才尖叫着飞走了。

日上三竿,张仨还四仰八叉赖在床上,只在床帷中扯着肖黎儿调笑,肖黎儿好不容易才抽身起床先行洗漱。

突听得“波波波”几声急促的敲门声,一名婢女在门外敲门叫道:“姑爷,小姐,快起床了,门外来客了。”

肖黎儿隔窗吩咐道:“小红,你先请客人前厅看差,相公随后就来。”

张仨向里翻了个身,不耐烦地叫道:“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让他候着,爷还得再睡一会儿呢!”

“姑爷,候不得”,小红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说道:“姑爷,是王爷来了。”

“呀哈,又有人来送礼了”,张仨一骨碌爬起来,拿起外套在身上胡乱穿起,却只找到一只鞋,他干脆不找了,转身对肖黎儿笑道:“媳妇,估摸着王爷得知我大婚,前来送贺礼了,哈哈,这家伙出手可穷酸不了。”

肖黎儿不禁莞尔,还没伸手帮他整理衣衫,张仨只穿着一只鞋就跑了出去,

来到前厅,朱桢沉着脸正坐在桌前,一旁站着刘全和熊百瞳,却不见什么礼物,几名侍卫居然将一辆马车直接驶到了厅前。

朱桢见到张仨,问道:“你小子可以呀,你爹才去世几天,你就娶了新媳妇?”

张仨搓搓手,尴尬地说道:“我这可是谨遵父亲遗言,我父不是让我不必遵守什么繁文缛节,要早娶媳妇,多生娃娃嘛!”

“嗯,这话我也听到了,就算你有理”,朱桢道:“你很好,新婚燕尔知道我来了,鞋子也不穿好就能迎出来。”

张仨问道:“王爷到我这狗窝里来,可送新婚贺礼来了?您也太客气了,哪里用得了一马车礼物!”

朱桢摇摇头,神色戚然地指着厅前马车说道:“来得匆忙,新婚贺礼后补就是,马车里有什么你自己先看看吧。”

张仨满头雾水地拉开马车布帘,却见车上软榻上趴着一人,身体上盖着白布,张仨抢掀起白布,“啊”的一声叫,担架上抬着的人正是朱桢的奶兄关棋,只见关棋满脸潮红,后臀上一片血污正流出腥臭的脓水。

张仨放下白布,问道:“谁干的?”

朱桢霍地站起来,怒道:“还他妈有谁,还不是那廖老狗干的,奶奶的,老子与他廖家势不两立。”

朱桢爆了粗口,刘全赶紧上来劝道:“王爷,您消消气,当务之急是先救治好关棋,先把高烧退下去。”

朱桢强压心头的愤怒,对张仨点点头道:“仨儿,关棋有伤在身高烧不退,我也不能带回王府去,不然纸里包不住火,万一老夫人知道了还不定出什么乱子呢,他先在你这儿养伤,我自会派医生前来。”

张仨一拍胸口,道:“那有啥,你兄弟不就是我兄弟?”

朱桢点点头,在他身后刘全和熊百瞳对视一眼,心中均吃惊于张仨和王爷的关系如此近乎,都到了称兄道弟的份上了。

张仨回身对婢女小红道:“去请夫人前来,将病人先安置到偏房。”

“相公,我在这儿呢”,肖黎儿从门外款款走入,向着朱桢福了一福。

朱桢站起身来,看着肖黎儿的容貌身姿,一把揪住张仨笑道:“你小子这是把仙女儿娶到手了啊,呵呵。”

肖黎儿又向朱桢福了福,让侍卫抬着关棋一同先下去了。担架经过张仨身旁,关棋转过头来,紧咬着牙关咿咿呀呀向张仨点头致谢。

张仨反身问朱桢:“王爷,皇上亲自下旨放人,廖权怎敢如此对待关棋?”

朱桢眼眶微红,说道:“皇上发了话,我只能把廖钺全须全尾放出了,本想着一人换一人,可谁知关棋从府衙大牢放出来时,屁股上却被打得皮开肉绽,牢头说是同牢犯人夜里自己冲突所致,哼哼,骗鬼呢,犯人冲突会专挑屁股打?打了还会在上面撒尿?”

“撒尿?”张仨一怔。

“大人您有所不知”,熊百瞳接话道:“这是打仗时常用的龌龊招数,上阵前在刀枪上抹上屎尿,只要砍中敌人,伤口无论大小,后续都得发成疮疡,先是流脓而后高烧不退,挨过去的算命大,挨不过去的却有十之七八。”

张仨心中一凛,暗道古代人还并不知道细菌能引起感染,这时候更没有什么消炎药。

“王府里的太医怎么说?”张仨问道。

朱桢愤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王府太医白玉川也算行医半辈子了,他对此也束手无策,说什么让‘早早准备后事’的屁话,奶奶的,本王一定要遍寻武昌府郎中给关棋瞧好了伤。”

朱桢阴沉着脸,道:“老熊,找来多少郎中了?”

熊百瞳道:“王爷,全武昌城能找到的共一百二十五个郎中,全都在府外候着了。”

朱桢对张仨说道:“王府人多嘴杂,先借你偏院一用,你自去招呼新媳妇吧。”张仨才不想掺和这事,他转身告辞而出。

朱桢转身对熊百瞳说道:“你去安排,五人一组,看谁有什么法子,只要退了解大兄的高热和疮疡,本王重重有赏。”

熊百瞳出去安排了,片刻工夫,只见五名须发皆白的老郎中提着药箱,战战兢兢排成一队向偏院走去。

朱桢放心不下,放下茶杯亲自走了过去,当面向着五位老郎中说道:“还请几位施展妙手,谁治好了我奶兄,我亲自给他医馆题名。”

刘全站在身后,叫道:“都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来,王爷的话你们听到了。”

五名老郎中一听竟是王爷当面,个个震惊不已赶紧见礼,口称一定尽全力医治病人。

朱桢挥挥手,五人自去偏院为关棋诊治了,好一阵功夫五人灰溜溜出来了,朱桢焦急地迎上前去,还没等他开口,五人却齐齐跪倒在地,一名长眉郎中道:“王爷恕罪,我等细细瞧了病人的伤口,皮肉已经化脓溃烂,除非剜割掉整个皮肉或可保命,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朱桢问道。

长眉郎中看了看左右,鼓起勇气说道:“伤在臀股,疮疡蔓延而下,腥臭不可闻,若是全部剜割,恐……恐要害受损,也难活命。”

朱桢紧紧闭上了眼睛,这番说辞,与他府中太医说辞一般无二。

刘全在一旁问道:“你判断伤情如何?”那长眉郎中却再也不敢多说了,只是不断地磕头,其他四位郎中也一起磕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朱桢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吩咐熊百瞳道:“罢了,罢了,再换五个郎中进去。”

又是五名郎中进入偏院,结果依然不出所料,纷纷向朱桢磕头赔罪。

一下午的时间里,五人,又是五人……郎中们走马灯一样来,又走磕头虫一样走,人人对疮疡束手无策,只有一名郎中提出,以蜂蜜涂抹外伤或有用处。

朱桢点点头,赏了他五两银子,但心头却知道此法无用,因为昨日就已经为关棋伤口涂抹上蜂蜜了。

说起来,蜂蜜的确在古代治疗疮疡有一定的用处,蜂蜜历经寒暑而不腐,古人认为其有防腐功效,军队中甚至将蜂蜜作为医治外伤的药物,但效果也因人而异,有人因此而保住了性命,而更多的人却并不见效,只能说这法子奏不奏效全看天意了。

很明显,关棋运气并不好,蜂蜜涂抹上一天多了,却依旧高烧不退,伤口也不断恶化。

傍晚时候张仨来请,说肖黎儿烹制了一桌饭菜,请朱桢用膳。朱桢却哪里有胃口用膳,阴着脸只说自己不饿。

张仨问熊百瞳道:“咋地了,这一百多郎中看的医书加起来没有一万本也有八千本了吧,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不成?”熊百瞳摇摇头没有说话。

张仨努努嘴,一甩袖子进了偏院,进门又仔细看了看关棋的伤势。

“王爷,我想试一试”,张仨道:“王爷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男子汉大丈夫当义字当先,看来这事我不管不行啊!”

“你?”朱桢从椅子中跳起来,问道:“仨儿你还懂医术?”

张仨道:“不懂,不过您想想,我父亲张定边在是尸山血海里杀了半辈子,身上大伤小伤就没断过?嘿嘿,他又是怎么每次都闯过鬼门关而后又生龙活虎的?”

“对对对”,朱桢脸色瞬间阴转晴,抓着张仨的手道:“祖传灵药,仨儿你快说,你要什么药?赶紧开药方吧?”

张仨一笑道:“这事还得熊副千户辛苦一趟。”

熊百瞳一拍胸脯:“兄弟,你只管说,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呀!”

张仨一笑,站起身道:“熊千户,你听好了,我这药方里,冬虫夏草五斤,老山参五支,灵芝五斤,天麻五斤,大珍珠五斤,对了,你可吃过腌芥菜?”

熊百瞳道:“吃过,那东西嘎嘣脆,爽口得很。”

张仨道:“好,你即刻全城遍寻腌制芥菜的小贩,一定要顺藤摸瓜,在这些小贩家里找到腌制芥菜的坛子,要找那霉变长绿毛的芥菜,给我连坛子端来,坛子上的绿毛一点不能伤,明白不?”

朱桢在一旁问道:“芥菜绿毛?这东西有啥用?”

张仨说道:“赶紧去找,越快越好,反正我爹是这样告诉我的。”

朱桢点点头,对刘全吩咐道:“芥菜让熊副千户去赵,你速去王府内库中把冬虫夏草、老山参、灵芝、天麻和大珍珠都领来,要快,不能有半点耽搁。”

熊百瞳领命夺门而出,门外传来他大叫声:“府卫军,全体集合……”刘全也跑出门去,他也不乘马车,而是飞身上马一溜烟打马飞奔而去。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远去,张仨对朱桢说道:“王爷,廖权这老狗够阴损呀,难道只许他家猫搞我家猫,不许我家猫搞他家猫?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口气您能忍?”